跨境债务催收是国际金融市场中一个充满奇异而又看似无所不能的行业。
业内从业者穿梭于全球各地，追踪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的财产，力求追回看似难以收回的债务。
跨境债务催收背后的奇闻轶事，吸引着我尝试进入这个领域，并决定将这个领域作为我在律师职业生涯中最后一个执业方向。
在这个领域里游走，在帮助中国债权人的同时，可以有机会与各国有着奇特资源的朋友建立联系，也可以提供探索不同国家法律体系、社会规则的丰富经历。
2012年的阿根廷军舰扣押事件，是跨境债务催收中一段引人入胜的奇闻。
2023年11月底，阿根廷迎来新总统米莱，提出解决国家经济问题的一系列政策，这也唤起我对这个与阿根廷相关的故事的回忆。
这起跨境债务催收的债权人是对冲基金Elliott Capital政府，债权人则是阿根廷政府。被债权人扣押的军舰则是阿根廷海军的训练舰自由号。
这是一艘拥有三桅的风帆高帆船，是阿根廷海军的骄傲，曾在2008年访问中国上海。
2012年，当时自由号正在横渡大西洋。军舰上有250多名船员，都是阿根廷海军学院最近毕业的学员，他们正在参加一年一度的培训。
Elliott Capital追踪到了这艘军舰的行迹。自由号原定在尼日利亚停靠。但是，由于担心海盗，这艘船改为停靠在加纳Tema港。
自由号一停靠到加纳，Elliott Capital的子公司NML Capital 立即聘请了加纳本地律师Ace Ankomah，然后在加纳法院提起诉讼，要求颁布禁令扣押该船，以偿还部分债务。
加纳法院支持了债权人的诉讼请求、批准了该禁令，并下令禁止该船加油，直至阿根廷向法院支付 2000 万美元，用于向债权人清偿债务。
阿根廷政府对这一债务催收行为提起了抗议，阿根廷海军负责人也因此离职。两个月后，自由号才得以释放。
这起债务追索事件背后是史上最大的主权债务违约。2001年，阿根廷经济崩溃，导致其拖欠的1,000亿美元主权债务发生违约。
2005年至2010年，阿根廷政府进行了债务重组，大幅降低了债权人的受偿率，债券持有人只获得30%的偿还。
尽管约93%的债券持有人同意了重组方案，但仍有7%拒绝，并要求按原金额清偿。
Elliott Capital旗下的NML是这些不同意方案的债券持有人之一，而NML又从其他债券持有人手中购得部分债权。
因不同意债务重组，纽约法官托马斯·格里萨在一起诉讼中裁定，阿根廷应向NML支付16亿美元。
此后，Elliott Capital及其他债权人展开连绵不绝的跨境债务催收，围猎阿根廷政府全球范围内的资产。
他们曾试图扣押阿根廷总统专机、追索阿根廷央行在美国和欧洲的存款、扣押阿根廷与SpaceX签署的两份卫星发射合同，甚至威胁夺取阿根廷政府在德国法兰克福书展上的展位。
这场历时15年的较量演变成备受瞩目的跨境债务催收国际争端。
2007年，Elliott Capital发现阿根廷总统专机Tango 01将在美国进行定期维护和飞行员培训。
债权人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在飞机降落后不再起飞，并没收飞行员携带的用于支付燃油费的现金。
债券持有人辩称，根据《外国主权豁免法》（FSIA），Tango 01不应受扣押。消息传到阿根廷政府后，为避免外交尴尬，他们取消了这次飞行。
2009年，阿根廷为参加法兰克福书展做准备。债权人试图扣押阿根廷展位的消息传到阿根廷后，政府委托私人企业注册展位，以免其被法院扣押。
展位上将展示阿根廷政府拥有的艺术品，债务人可能通过法院扣押这些艺术品。
因此，阿根廷取消了该展览，甚至取消了总统前往德国的飞行，以避免重蹈2007年的覆辙。
2012年，Elliott Capital获悉阿根廷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持有1.05亿美元外汇储备。
Elliott Capital向法院提出动议，请求扣押储备金，法院批准了。
然而，阿根廷政府上诉，2016年，美国最高法院判决支持阿根廷，最终阿根廷政府得以保住这笔外汇储备。
2016年，Elliott Capital和其他债权人终于与阿根廷政府达成全面清偿债务的和解方案。
根据协议，Elliott Capital以24亿美元获得阿根廷政府的清偿，债券面值为6.17亿美元。
然而，根据哥伦比亚大学商学研究生院的研究员马丁·古兹曼（Martin Guzman）的分析，Elliott Capital实际购得这些债券的价格约为1.17亿美元。
Elliott Capital对阿根廷债务的不懈追索引起国际关注。阿根廷政府进行舆论攻势，将Elliott Capital称为“秃鹰”和“金融恐怖分子”，在《华盛顿邮报》等报纸上刊登整版广告，争取在美国国会找到支持者。
然而，经过多年的法律纠纷，阿根廷政府最终同意和解。
中国债权人是否可以效仿Elliott Capital，在世界各地追索中国债务人转移的资产呢？或者外国政府或公司拖欠中国企业的款项？
事实上，完全有可能。
各种资源都可以获取，成本并非遥不可及，只要你全身心投入跨境债务催收领域。
全球资产调查的众多资源都在你的手中。各国的房产和公司股东信息是公开的，尽管获取各国数据权限可能略显繁琐。许多国家的法院信息也是公开的，尽管语言可能有所不同。
此外，各种技术工具可用于确认电话、邮箱信息，追踪船舶和飞机轨迹。专业的资产调查团队能够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信息有效整合，呈现债务人海外资产的完整图景。
世界各地的司法资源也是可以利用的。虽然在很多国家，诉讼律师主要是本国人，华裔律师较为罕见，但你仍能与这些国家的本地精英争议解决律师建立联系。毕竟，在法律领域，律师之间容易产生共鸣。
此外，各国的诉讼程序并不陌生，法律移植和交流使得各国之间的司法制度在基本框架上有相似之处。
更值得注意的是，Elliott Capital针对阿根廷政府长达15年的债务追索，是在大型诉讼资助机构的支持下完成的。
诉讼资助机构作为投资人，不仅提供资金，也会为你引荐最适合的法律资源，帮助制定催收战略。
虽然诉讼资助机构获得了巨额的回报，但Elliott Capital作为债权人获得的收益则更为巨大。
这种双赢的局面，中国债权人同样可以获得。
我们则有幸与欧美主流诉讼资助机构已经建立了合作的通道，就包括曾为Elliott Capital向阿根廷政府索债提供支持的诉讼资助机构。
得益于此，我们不仅可以帮助中国债权人获得国际性诉讼资助机构的资金支持，更可以让中债权人得以利用这些机构掌握的全球资源，更为顺畅地在海外清收债务。
而且，Elliott Capital对阿根廷政府债务催收的模式，同样可以适用于中国在一带一路项目下的债务催收。
一带一路项目的债务人往往也是外国政府或其大型企业，中国企业对此类债务往往无可奈何。而欧美诉讼资助机构则是经验丰富。我们以后会就这个话题另行展开。
总之，跨境债务催收对中国债权人而言是一项迫切需要的服务，同时也是一项充满挑战和趣味的任务。我也期待能与国内同仁共同踏上这场跨境债务催收的探索之旅。